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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王鹏飞先生吗？有您的快递。快递员递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，上面用正楷写着我的名字和地址。

  信封很厚，摸上去像是装着几页纸。右上角还盖着一个红色的印章，我定睛一看，竟然是遗嘱二字。

  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站在我家门口，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笑容。那时候他二十二岁，刚从伦敦商学院毕业，意气风发。

  我看着这一个孩子，心里五味杂陈。自从他爸爸王鹏程六年前突发心脏病去世后，我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。供他出国读书的钱，都是我一点点攒出来的。

  我要做跨境电子商务，专门把国外的优质商品带回国内。您看，这是我在学校做的项目，教授说这一个模式在中国一定有市场。

  俊杰说话的时候，眼睛亮得像星星。他详细给我讲解着他的商业计划，从市场分析到盈利模式，每一个环节都考虑得很周到。

  俊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：大概...大概需要七十万。二叔，我知道这是一笔大钱，但是我真的很有信心。我保证两年内连本带利都还给您。

  七十万，对我来说确实不是小数目。但看着俊杰满脸的期待，想到他这些年失去父亲的不容易，我的心软了。

  俊杰激动得眼眶都红了，他紧紧握住我的手：二叔，您的恩情我一辈子不会忘记。我一定会成功的，一定会让您为我骄傲的！

  那天晚上，我们一家人为俊杰的创业计划庆祝。俊杰喝得有点多，拉着我的手反复说着感谢的话。

  第二天，我就陪着俊杰去银行，把七十万转到了他的账户上。看着银行卡余额瞬间减少的那一刻，我心里没有一丝犹豫。

  他先是租下了一个二百平米的办公室，然后开始招兵买马。短短一个月内，他就组建了一个十几人的团队，有技术的，有运营的，有客服的。

  我有时候会去他公司看看。每次去，都能看到他忙碌的身影。他经常加班到很晚，办公室的灯总是最后一个熄灭的。

  俊杰的企业主要做进口商品的线上销售，从护肤品到保健品，从婴儿用品到数码产品，什么都有。他利用自己在国外的人脉关系，找到了很多优质的供应商。

  头半年，生意确实不错。俊杰经常兴奋地跟我汇报业绩，说这个月又增长了百分之多少，那个产品又卖爆了。

  先是有几批货在海关那里出了问题，被查扣了好几十万的商品。俊杰为了处理这些事情，几乎天天往海关跑，人都瘦了一圈。

  接着又出现了质量上的问题，有顾客买到了假货，投诉到了消费者协会。虽然后来证明是供应商的问题，但公司的信誉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。

  最要命的是，几个大的电子商务平台突然改变了规则，对跨境电子商务的要求越来越严格。俊杰的很多产品都被下架了，销量直线下降。

  二叔，我觉得压力好大。现在每个月的经营成本就要十几万，但是收入却在不断下降。他坐在我对面，眼里没有了刚开始创业时的光芒。

  我拍拍他的肩膀：孩子，创业就是这样，不可能一帆风顺。你要相信自身，也要相信时机会来的。

  那天，他打电话给我，声音听起来特别疲惫：二叔，您能来一下公司吗？我有事想跟您商量。

  我赶到公司的时候，发现办公室里已经空了大半。原来十几个人的团队，现在只剩下不到五个人了。

  俊杰拿出一沓账单，放在我面前：这是公司的负债情况。供应商的货款，员工的工资，办公室的房租，加起来已经欠了一百多万了。

  我翻看着那些账单，心里越来越沉重。每一张欠条，每一份催款函，都像是在控诉着什么。

  不到五万。俊杰低着头，声音里带着哭腔，二叔，我对不起您。您借给我的七十万，现在一分钱都还不了。

  看着他这副样子，我心里五味杂陈。愤怒吗？失望吗？心疼吗？好像都有，又好像都说不清楚。

  俊杰摇摇头：除非有人愿意再投入一百万，否则根本不可能翻身。但是现在这样的一种情况，谁还会相信我呢？

  俊杰，失败并不可怕，可怕的是失去重新开始的勇气。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。

  可俊杰却哭了出来：二叔，我真的撑不下去了。我感觉全世界都在压着我，我喘不过气来。

  那天，我陪着俊杰坐到了很晚。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，只能静静地陪着他。

  我打他的电话，永远是关机状态。去他的住处找，房东说他早就搬走了，也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。

  我问过他的朋友，问过他的同学，甚至托人去他以前工作过的地方打听，都没有他的消息。

  那段时间，我心里特别不安。不是因为那七十万块钱，而是担心这孩子会做出什么傻事。

  创业失败，负债累累，颜面扫地，这对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来说，打击实在太大了。

  我经常在夜里突然惊醒，脑子里全是俊杰的影子。我担心他想不开，担心他会做出极端的事情。

  妻子张素华看我整天愁眉苦脸的，劝我说：鹏飞，俊杰是个聪明孩子，他不会有事的。也许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缓一缓，过段时间就会联系我们的。

  可是一年过去了，两年过去了，三年过去了，四年过去了，俊杰还是没有一点消息。

  这四年里，我从来就没停止过寻找他。我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，我托朋友在各个城市帮忙打听，我甚至花钱请了私家侦探。

  有时候我会想，也许他已经去了别的城市，换了名字，重新开始生活了。也许他现在过得很好，只是不想再见我们这些人，因为觉得愧疚。

  四年来，我一直保留着俊杰的手机号码，虽然一直是关机状态，但我还是会定期给他发短信。

  昨天晚上，我又翻出了那份四年前的借款合同。看着上面俊杰工整的签名，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。

  今天早上，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房里，手里拿着那份已经翻看过无数遍的借款合同。

  信封很厚，大概有四五页纸的厚度。封口处还用蜡封着，看上去很正式，很庄重。

  四年了，四年来我日日夜夜思念的这一个孩子，四年来我满世界寻找的这一个孩子，竟然以这样的形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。

  我想打开看看里面写的是什么，但我又不敢。我害怕看到我不想看到的内容，我害怕面对我不想面对的现实。

  可是我必须看。这是俊杰留给我的最后的话，无论里面写的是什么，我都必须看。

  我突然想起了四年前俊杰离开时的最后一通电话，想起了他当时颤抖的声音，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：二叔，对不起...

  二叔，这四年来我没有联系您，不是因为我不想，而是因为我不敢。我欠了您七十万，却连一分钱都还不了，我没有脸面再见您。

  王俊杰将自己名下的一套房产和一份人寿保险，全部遗赠给王鹏飞。房产价值约120万，保险理赔金180万，合计300万元。

  二叔，公司破产后，我一个人去了深圳。我没有脸面见任何人，包括您。我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，拼命工作，拼命赚钱，就是想着有一天能把欠您的钱还清楚。

  但是我发现，靠打工永远不可能还清这笔债。于是我又开始创业，这次我选择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业——软件开发。

  也许是上天眷顾，我开发的一款APP竟然成功了，被一家大公司收购了，我得到了200万的收购款。

  我用这200万买了房子，买了保险。我本来想立刻回去找您，把欠您的钱连本带利都还清楚。

  我知道您一定在找我，一定在担心我。我也知道您从来就没怪过我，但是我不能就这样走了，我必须要把欠您的债还清楚。

  所以我写下了这份遗嘱。房子和保险金都是我这四年来拼命工作的成果，现在全部留给您，算是偿还那七十万的本金和利息。

  二叔，我知道这样做您可能会生气，可能会难过，但这是我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。

  我突然明白他为何需要消失四年了。不是因为他不负责任，不是因为他想逃避，而是因为他太有责任心了，太要强了。

  他不愿意让我看到他的狼狈，不愿意让我为他担心，所以宁愿一个人默默承受所有的痛苦。

  律师告诉我，俊杰是一个月前来办理的遗嘱，当时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，但精神情况还算清醒。

  王先生很坚持要把所有财产都留给您。我们曾经建议他是否要留一部分给他的母亲，但他说他母亲有退休金，生活无忧，而您为他付出太多了。

  律师沉默了一会儿：王先生三天前已经...已经走了。他走得很安详，没有痛苦。

  他走的时候，身边有人陪伴吗？他害怕吗？他痛苦吗？他有没有想过要见我最后一面？

  律师继续说：王先生临终前反复交代，希望您不要太难过，他说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有您这样的二叔。

  四年来，我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负责任的孩子，以为他拿了钱就逃跑了，以为他忘恩负义。

  这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孩子，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人，现在只剩下这么一小盒骨灰。

  从他第一次叫我二叔的时候，从他给我那个大大拥抱的时候，从他眼里闪烁着梦想光芒的时候，我就知道了。

  我错怪他了四年，但他用生命告诉我，什么叫做真正的感恩，什么叫做真正的责任。

  现在每当有人问我，借钱给别人到底值不值得的时候，我都会告诉他们俊杰的故事。

  不过这一次，我会告诉你，叔叔最大的财富不是金钱，而是有你这样一个好侄子。